雞婆團長

很多年前，我曾經做過一件很雞婆的壯舉。

因為覺得社區管委會對社區環境的維護無作為，一頭熱的自己做了份問卷，挨家挨戶的按門鈴做問卷統計。然後，很厚臉皮的以住戶身份，要求連例行會議都不開的管委會開會討論中庭環境的維護方案。還記得那時，每天晚上等猷和Nu吃完晚餐，廚房都收拾乾淨後，我就一戶一戶的按門鈴，說著同樣的話，做一份又一份的問卷簽名。有些鄰居，熱情的邀我進屋聊天；但也有些鄰居，冷淡的門就開了小小縫，直揮手說沒空，就急急關門。人情冷暖，每天都不禁問自己，我到底圖的是什麼？這些鄰居們看我，又覺得我在圖什麼？

記得當時出發點只覺得，對這社區真是恨鐵不成鋼！用點心思就可以做好的維護，為何不做？你們不做，那我來，你們不知道社區住戶期望怎麼做，那我來做問卷給你們參考。就憑一股熱血，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晚上，做了全部住戶的問卷。那結果如何呢？結果是這份問卷結果，這些委員們最後連一眼都沒看。主委說，這是我們管委會的業務，管委會就是住戶選出來，授權為社區做事的，如果每個決議都要住戶意見調查，那就不需要管委會了。所以謝謝妳花時間做這份問卷，但要怎麼做是我們管委會的事。現在回想，她直接打槍也看似有道理的回答，居然也沒能澆熄我的熱血。後面的一段時間，我要求以住戶身份列席他們的會議，我就要看你們怎麼討論，就盯著你們處理。

老公說，我是個善惡分明，正義感很強的人。 雖然最近幾次身體出狀況，不能把情緒問題歸為唯一因素。但黑白分明，老在為這些鳥事氣噗噗個性，在開了一次大刀後，我也不知我是變得自掃門前雪的漠然了？還是修養變好？社區維護依舊差，偶而牢騷發兩句，但我的雞婆不再，再看不慣的事，好像也不太影響我的心情。只想著，哪天真看不下去，還有能力就搬家吧。

而最近，我的雞婆又犯了。

恩恩的托嬰家園，是柯市長很棒的一個友善托育政策。費用親民，4:12的師生比，比起私立托嬰1:5真的優質很多；借用國中的閒置大教室，教室外就是大操場，環境也優。而最優的，是家園的老師們。四個老師照顧孩子們的用心，媽媽們看得到也感受的到；她們對這份工作的熱血，更是讓媽媽們佩服又感動。

一直以來，我是個很不熱心的家長。從猷到妹妹，每個學期在圈選願意擔任志工項目的調查表上，即使白天騰出一段時間對我來說並不困難，但我永遠圈選「時間無法配合」的選項。雖然自認不是冷漠的個性，但對學校事務，毫無熱情。

恩恩送這托嬰家園整整兩年了。在這個家園，看不到少子化危機，因為十二個小孩，我們有一個六寶媽、兩個四寶媽、一個三寶媽。特別的是，能讓這些育兒經驗豐富的媽媽們豎起大拇指稱讚的老師們，四個中有三個是未婚的年輕女孩兒。她們做了哪些事讓十二個媽媽們這麼佩服呢？除了最基本的照顧孩子、打掃、洗玩具、聯絡部書寫，每週生活花絮po上網外；最讓媽媽們佩服的，是熱血的想了各式各樣不同的活動，帶著這群0～2歲的小小孩做最真實的生活體驗。包粽子搖元宵這種節慶活動是基本款，他們不怕善後麻煩的在教室鋪滿白報紙，讓小孩圍兜穿上，就開始大玩顏料畫；要不玩個麵粉，玩得個個從頭到腳一身白粉。然後她們不怕累的又是推小小孩又是牽大小孩的，從校園到旁邊社區、學校附近大小賣場、公園、帶到郵局寄卡片、到消防局看消防車，甚至走了很遠很遠一段路把孩子們帶到河濱公園，讓他們盡情奔跑放電。更厲害的，她們帶著小孩走到捷運站，搭捷運到松山機場看飛機去。酷熱的夏天，她們甚至借來超大戲水池，帶著孩子們打水仗.....

這所有的活動有多不容易，帶過孩子的媽媽們最清楚。我常想，如果我是她們，怕熱怕冷又怕亂怕麻煩的我，肯定會讓小孩待在冷氣房，乖乖的玩玩具就好，這是最簡單最不會出錯的帶法。帶孩子出門，只要碰到一個機車家長，一丁點跌倒破皮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帶這麼多活動，她們的責任有多重可想而知。這也是為什麼，這四個老師，徹底讓十二個經驗豐富的媽媽們折服。也讓一向很不熱心學校事務的我，跳出來揪了一個接一個的活動。

年紀比其他媽媽們大的最大好處，就是她們自然而然的當我是德高望重的大姐頭。從揪謝師宴、揪合資買送老師們的禮物、校外教學團、畢業旅行團、揪離別趴.....團團反應熱烈，團團爆滿。媽媽們開玩笑的封我為「團長」。其實，團長登高一呼的魅力這麼大嗎？當然不是。事實就是這四個老師的熱血完全收服了媽媽們的心，所以揪任何活動，大家是卯足了勁熱烈參與。

揪了這麼多個活動中，最特別的當屬如火如荼進行中的抗議團。

有很長一段時間，從老師們的臉書動態，媽媽們觀察到，為了社會局的托嬰中心評鑑，老師們常常在假日加班做評鑑的文書準備，可以感受這評鑑給她們帶來不小的壓力。雖然，十二個孩子裡，包括恩恩有十個小孩八月底就要離開上幼兒園了。家園評鑑到底是什麼等級，對我們來說其實完全沒影響。在知道評薦結果不是老師們自己期待，也不是媽媽們預期的優等時，尤其在問清楚整個評鑑過程，很多官腔官僚作風的細節後，我的雞婆魂又來了。號召了一個抗議團，怎麼抗議呢？這可熱血了，媽媽們排班一天一人打1999針對評鑑標準和制度，表達家長們觀察到的缺失。除了電話，再來聯署的陳情書，然後再加碼個別具名的陳情書。

朋友們知道我的雞婆，納悶問我的第一句話都是：「這有影響你們的送托嗎？」哈，我也生不出小孩了，不會再有托嬰需求。再者，恩恩今天就要離開家園到幼兒園了，對我而言，也不會有幫老師出頭，老師就特別照顧恩恩的好處。雞婆，對我絲毫沒好處，也毫無影響。

但我多事的覺得，在虐嬰新聞不斷的這年頭，有托嬰需求的爸媽，他們挑選托嬰機構的第一個參考依據，就是社會局的評鑑等級。但諷刺的是，前陣子悶死小孩的托嬰拿甲等，這個做到讓十二個媽媽都無可挑剔的家園也是甲等，這樣的評鑑還有它的參考價值嗎？光這弔詭的標準，就有被檢討的必要。

照顧恩恩兩年，才不過大猷兩歲的妏妏老師最近離職了。離開校園就到家園服務的她，帶著一股熱情付出的傻勁。常常在臉書動態看到她帶著泡麵零食，假日還跑到家園趕厚厚一大疊的文書作業。領著一份和工作量、承擔責任很不對等的薪水，知道她要離開，媽媽們聽了都覺得可惜，流失一個這麼熱氣有活力、這麼愛小孩、這麼有耐心的老師。

離職後不久，參與家園整個評鑑過程的她，在得知評薦結果後，義憤填膺的把整個評鑑過程，評薦委員高傲的態度和種種找麻煩的對話，在個人臉書陳述的清楚明確。文末的一段話，看了真的很心疼。她說：我真的很喜歡小孩，和他們玩在一起好開心。但我對這個幼教制度失望透頂，甚至絕望，希望未來不要再有現場幼教人員被欺凌了。

她的朋友留言安慰她：「放下吧，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

我不喜歡這樣的安慰，太過消極，太無所作為。有些事，確實不能不放下，比如說愛情。當兩個人其中一個不愛了，不放下是折磨自己。但有些事，我倒覺得，可以有改進的空間，也許做了不一定能有我們期望的結果，但去做了才不愧對良心。問心無愧，我覺得要用在這。

所以我，一個媽媽一個媽媽各別的揪她們打1999、寫陳情函。不管陳情的主旨是針對評鑑標準的建議，還是評鑑委員的態度刁難，背後的意義只有一個，就是力挺老師，跟她們站在同一陣線。我只覺得，有些事，輕輕放下，只是助長一群仗著一個職位，把官威越耍越大，把公務機關搞的越來越官僚味。有些時，這個社會需要多一些的雞婆、多一些正義感帶來一些溫暖。

最後一天的送托，我們決定來個感恩離別趴。恩恩8個月～2歲九個月的托嬰結束了。明天，又是新的幼兒園生活。 想到這幾個老師們，又想大喊了～真不想畢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