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小孩，猷的每一個歷程都是我們的第一次體驗。
才不過幾年前，第一次陪他參加聯考，記得邊喘吁吁的爬上五樓的考場，邊上氣不接下氣說：「老公，時間怎麼過那麼快，我們不是才在紐西蘭的醫院爬樓梯催生，怎麼一下子猷已經長大要考大學了啊？！」
出發到德國交換時，第一次看他獨自拉著行李在走進出境門前，轉身和我們揮手道別時，哽咽得說不出話的我，腦海裡閃過的畫面：是他三個月大時，從紐西蘭第一次帶他回台灣，提著睡籃裡小小的他出境時，婆婆迫不及待的迎上來看孫子的畫面。用力的和他揮手再見，心裡滿滿的感動是：那個從三個月大，就跟著我們一個地方換一個地方外派的小孩，怎麼一下就長大到可以自己飛那麼遠的地方了？！
第一次送他到大學宿舍時，一樣有吾家有子初長成的開心和感動，一樣跟老公嚷嚷著說：「老公，我們兒子上大學了耶！」
然後一晃眼，他大學快畢業了。看到兵役體檢的通知單時，感覺蠻微妙的。雖然現在當兵只不過短短四個月的時間，但依舊覺得，當兵是個男孩轉變成男人的過程。要當兵了，這才是真的長大了！
一天，開心的跟阿嬤說：「猷猷下午去兵役體檢了。」我很high的想分享的開心，是兒子長大了。只不過，阿嬤的反應很冷靜：「阿真的不要繼續念研究所？」一聽這句我就後悔提到這個話題了。果不其然，接下來的話我都會背了：「只有大學怎麼夠，沒念個研究所能找到什麼工作？這學歷怎麼跟人家競爭?小孩最起碼也要栽培他有碩士學歷才夠......」阿嬤每講一句，我就罵自己一次白癡，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最不該跟阿公阿嬤聊到的話題就是猷就要大學畢業了。阿公第一次聽到猷大學畢業就要找工作時，很不以為然的批評。我耐心的說了我們的想法，想當然爾，沒有一句他能認同。但還好，反正偶爾才回去一次，要念了就快閃。
同一天，老妹聊到了再半個月就要考學測的姪子。她和妹夫在志願的選擇上，跟小孩的對話方向是不同調的。爸爸說：「反正國立的優先就對了」。媽媽說：「選你有興趣的就對了。」阿姨，也就是我說：「對，選有興趣讀的就對了。」雖然兩票對一票，但了解自己兒子個性的老妹大概心裡也有底，個性溫和又貼心的兒子，應該會學費考量，聽爸爸的國立優先，還有阿公的話也很重要，從他高一叨念到高三，要他拼個國立大學才行。
再來，聽阿嬤的形容，最近被罵的最慘的，應該是我的小弟了。原因呢，弟妹為獎勵小女兒剪了留了多年的長髮捐給給癌友，猜想節儉的弟妹大概是看到便宜的機票，就幫念小二的女兒請了幾天假，帶她出國玩了。媽媽帶女兒玩，爸爸，也就是我的小弟，就被阿公大罵特罵了。罵他寵小孩，罵怎麼可以讓小孩請假玩......一定有人問：「大罵特罵？都四十幾歲當爸爸了還會被這樣罵？」是，沒錯，這就是我的老爸！一定也有人說：「請假很嚴重嗎？」當然！！因為我們從小是發燒他也不讓我們請假的。
從小到大，我的父親對四個小孩的教養是非常強勢的。這個強勢，並沒有隨著我們結婚、生子、為人父母後而有所改變。即便四個小孩都四十好幾歲了，他罵起我們，一樣像小時候一樣的嚴厲。 有什麼能罵呢？最簡單的說法就是，和他認定的不一樣的都能罵。在我記憶中覺得他最無理的一次，是幾年前他工作意外摔傷，開了一個從早上七點到傍晚五點才出手術室的刀。那一整天，我們全部的人守在手術室外等待，其中還包括我的舅舅，算了算差不多十幾個人吧。等到他推出手術室，大家連忙跟上，要跟著回病房。我還記得那時候妹妹才不過幾個月大，我背在胸前。病床推進電梯時，十幾個人沒辦法擠進去，我背著妹妹打算等下一班電梯，老妹看舅舅在電梯裡，她想就讓舅舅先搭，就退出來跟著我等下一班電梯。這下，不得了了......等我們搭了下一班到病房裡，才剛麻醉清醒的老爸就發飆了。以我開了幾次刀的經驗，我只能說，真是佩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全身麻醉那麼久，剛出手術房應該是連話都沒什麼力能說的，他不止能說，他還能大罵很久！！還好我背著妹妹所以無罪有理，他大罵老妹說，怎麼能讓長輩舅舅推床，這麼沒有禮貌，一點禮數都沒有！然後一個點就延伸再延伸，說她披著一件粉色披巾，穿著這麼不穩重，像外面討生活的小姐。到醫院來，他開刀她還穿的這樣粉粉的，如果他怎麼了，穿這樣是來辦喜事嗎？.....他越罵越離譜，身為大姊，我也很沒膽，出聲制止他的膽量也沒有，雖然每一句都很想反駁。她最早到醫院，已經在開刀房外等了多久你知嗎？開刀房外也很冷你知嗎？她只不過從包包裡拿條絲巾披著保暖，她只不過想說禮讓長輩先搭電梯，你到底在亂罵什麼？？
但這就是他，唯我獨尊的管很大也罵很大。不止管四個小孩，還要管十一個孫子女。誰的小孩頭髮超過他認定的長，等著被念；誰的小孩在他面前寫字握筆姿勢不標準，等著被念；像小姪女上課請假的大忌，那就不是等著被念，是大罵了.....
只是，子女管很大也罷了，一個孫子不念研究所要批評，另一個孫子見一回叮嚀一回要拼國立大學，每天回家吃飯的兩個弟弟會被叮嚀多少、批評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父母對孩子究竟該給多少為了你好的教育和建議呢？我在想，關於普世的人生價值觀，像是善心、誠信、正直、負責.....，就如同我從個性剛正不阿的父親身上耳濡目染學習到的，若是孩子背離了這類的價值觀，即便他都中年了，我想我一樣會提醒他。但除此之外，我知道我們必需尊重。尊重他們是獨立的個體、尊重他們的興趣、尊重他們的想法和對自己的每一個安排。
跨年的前一天，聽到阿嬤說小弟被大罵，感觸頗多。這個對爸媽最唯命是從，陪伴爸媽最多的，卻也是被罵的最多的。天高皇帝遠的我，沒有遠離戰場的悠哉，只有很深很深的心疼。
跨年的這一天，猷和Nu留在學校宿舍沒有回家。少了兩大，雖然兩小在家一點也不安靜，根本沒機會讓我有空巢期的多愁善感。但特別的日子，少了他們，心裡好像還是有點空空的感覺。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婆婆。
很多很多年前，婆婆剛有憂鬱症症狀出現時，有幾次，她一不舒服，一通電話就要兒子從台北馬上趕回新竹。有幾次，老公飛車趕回家的路上還會接到媽媽兩三通催促到底開到哪裏了的電話。當時的我，聽了非常非常的不以為然。不理解她怎麼會這樣奪命連環叩，不理解她怎麼不會擔心兒子開快車很危險呢？有時候跟朋友聊到這個我就很不以為然的說，我以後老了，絕對絕對不要跟她一樣.....。但過了很多很多年，當我年紀漸長，當我稍稍成熟、心更軟了一些時，當我終於懂得換位思考時，我終於知道，天啊！當年的她，是熬了多久的孤單，才會出現那樣的症狀。我想像如果我七八十歲時，老伴走了，兒子女兒各自成家，這個家就剩我一個人生活。然後兒子很忙，一個月大概只能回來看我一趟。這樣的晚年，我會如何？通常想像這形容的畫面，想到這幾句我就已經想像不下去了。看似很獨立，在老公忙於事業的那麼些年，可以一個人打理家裡大大小小的事的我，事實上很不獨立。我不敢一個人睡，一個人就不會好好的吃飯.....若像婆婆那幾年的狀況，我完全不敢想像我會怎麼過生活。
我和她的關係一直蠻淡的，為小弟的被罵感到心疼時，莫名的想到和她婆媳十九年的緣分。她的個性也是強勢的，但捫心自問，從兒子有了自己的家庭，絕大多數的時間，她幾乎是退出兒子的生命，把舞台讓給我的。
一向，覺得十二月是溫暖甜蜜的，從十一月底恩恩生日的感恩節，到十二月中Nu和妹妹的生日，接著熱鬧繽紛的聖誕節，再到熱血沸騰的跨年夜。但今年的跨年夜，天氣涼颼颼，心情好像也涼颼颼。想念這兩個禮拜留在學校準備期末考的猷和Nu，突然之間，我也想妳了，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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